我了然:“噢,你要请假么?下周二香奈尔选拔会,我自己搞得定。”他诧异的说:“下周二选拔?我以为是下个月。”工作责任心使然,急忙冲过去看了一下日历,频频点头回来我身边,说:“真的是下周二。。。”沉吟良久,忽然说:“要不,这个选拔咱们不参加了,我私人补偿给你酬劳。”二哥固然不算小气,公私的账目上一向却很分明,冷不丁提出这样一个说法,我当然觉得背后大有文章。文章有,问起却不说,茶壶里煮了饺子,又是心声万千,提笔无一字。他任我摇摆拿捏,死盯住办公室墙上的电视,一遍遍看我这一段时间在各大秀场上的表演集锦,镜像中人一忽儿化身公主,一忽儿化身卡门,形神具备,无可挑剔,我忽然福至心灵,一巴掌拍在他头上:“你是不是想见她一面。”从他脸色一青一白闪烁霓虹灯上,我就知道猜了个正着。这于我毫无难度,真正是举手之劳,虽然最近几个月,我发现变身的效果会越来越强烈,回到原来形态的时间也花得比以前长,但我觉得那不过是迁就本的原因---他不愧为花花公子,即算再专心在我身上,都愿意在不同形貌的我身上寻找到新鲜的乐趣,倘若不自欺欺人的话,我会说,其实他能与我坚持到这许久,就是因为尹美丽一个名字的背后,蕴含着无数红颜脂粉的可能。间中杰夫提醒过我,自那晚他从我那里离去后,唯一一次见面,我想给他一些钱,作为那段时间陪伴我的报答,他并没有大义凛然的坚拒,更没有欲壑难填的索求,只是平常那样接过去,放在面前桌子上,对我微笑:“过的好不好。”我那一日极忙,不是他约我,根本不会分身出现,匆匆的对他笑:“很好,好多工作。”一面说,一面低头去看造型图,春季新妆趋势,流行复古的雅洁感,强调眼线和眉骨线条的精致轮廓,极夸张的唇妆,模仿三十年代巴黎名模吉吉的妖艳质地,那种非自然的白,形成非自然的吸引力。再抬头已经看到杰夫的忧色,忍不住问:“怎么了?”包里拿出化妆镜去看,如料,眼睛和嘴唇处的形容已经被潮流覆盖,成了标准版本的公众示范,真好,节省多少造型的时间。杰夫对我沾沾自喜的天真没有做出丝毫回应,这不是他惯常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风格,我投去探寻眼波,换来一句问话:“你最近变形是不是越来越容易,但是回到原身的时间却长了?”好像是。什么叫好像?在杰夫面前我没有什么好隐瞒,不过是那些风月风流的断章,本最喜欢我带着秀场上的妆容返家,开门时便陷入另一场艳遇的幻觉,缠绵过后精疲力尽,往往陷入浓厚如死的熟睡,第二日早上起来,半面残妆,如真如疑,不是人不是我。转眼另一个要扮演的角色又粉墨登场,容不得一丝喘息。徐徐说来,杰夫眉头皱得越来越深,简直破天荒头一遭见到,我心猛地下沉,一阵不祥之兆笼罩过来如蝗虫的翅影:“到底怎么了。”他的手按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,说:“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,尽量不要”我一怔,他眼睛隐约闪耀绿色波光,慈悲的看着我,说:“汞耳的遗蜕有副作用,可能听我这段时间都在问朋友应该如何解决,在找到办法之前,你最好不要再太频繁地变身了。”放弃?谈何容易。我的职业生涯,那也罢了,就是走成凯特摩斯,也不过是落一个得忧郁症和体重三十五公斤的下场,本呢,他会只爱我一人的容颜到天荒地老?于一个沉浸花丛的男子,那不啻是最高级别的噩梦。杰夫能看到我心底最深处,缓缓说:“你担心他会再度离开你本人?”这几个字真是致命,再度,离开,本人。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在内,我低下头,手指蜷缩起来,是抵抗也是保护。我渐渐已不知自身本相,如何胆敢将幻象一并抹煞。最深的恐惧是,到最后会不会一切都其实不存在。这就是副作用对吗?那发不发作有什么区别。杰夫叹口气。他的手很温暖,干燥而且稳定,我莫名的觉得他其实可以去做雕刻师,能够刻画最幽微的线条而不觉紧张或惊异。轻轻拍我:“不愿意吗?”我几乎要哭出来。摇头,又点头,任何一种语言里表达否定的方式,我都愿意在此刻一一演示。他对我很心软,其实他对世上的一切应当都很心软吧,杰夫承认是,他说强硬的戏份通常都不归他演,天长日久,习惯就变成了个性。临别前将一个小小的铃铛放在我手里,好像是某种植物,质地柔软,充满犹自在生长的蓬勃力量,绿色,中心的小铃却是紫色,分寸都好美。轻柔的说:“需要我的时候,摇摇铃。”这个是真的可以摇的?动一动,没有一点声响,我向杰夫仰起头来:“摇了你就会来么?”他平静地说:“我会的。”当他说这三个字,我总觉得他是疲倦的。一个总是准备在付出,也真的在不断付出的人。夜深人静坐下来,会不会还是认为这一切都值得。我是一个平凡的人,从来不准备给自己机会提出这个质问。当我需要他的时候我是多么需要他,而当我不再需要,我是多么的不需要。不肯撒谎,不肯掩饰,没有妥协或牺牲的打算。有时候我宁愿杰夫会怀恨我,在内疚转化为厌烦之后,大家都可以解脱。但是他没有,我怀疑他根本缺少恨的能力。只是站起来,慢慢走了。身子一摇一摇的,还是很放松的样子。二哥的女友忌辰那日,我们真的推掉了香奈尔的发布会选拔,跟踪报道的媒体大跌眼镜,因为他们一早在欢呼香奈尔过后,我便正式登上过所有欧洲和美国的一线品牌展示台,是模特中罕见的大满贯选手。一早我起身,在镜前密密看自己的脸,刻意一段日子没有工作,甚至没有出门,清修静养,养回了自己的轮廓,对照从前的照片,纹路性状都没有乱,甚为干净。我暗自高兴,似见到心爱故人一样对镜流连,不自觉去抚摸鼻子眼睛诸处,自己与自己的皮肤相逢,热得分外真切。电话响起,二哥催我去,问要不要来接,我说算了。他一直不知道我和本住在一起,否则早就埋怨我记吃不记打,猪脾气。想起本,喊了一两声,房间空荡,起身时候半床已空,我本以为他会在洗手间或厨房,看了一圈都不是,我嗓子一紧,立刻冲去他的衣柜,打开一看,一套套配好的衣服都好好挂着,抽屉里有他的证件,我的细软都在,这才松了一口气,打电话给他,关机。这清早是去了哪里?也不说一声,我微有抱怨,二哥的电话又来:“快点,我们要夹正时辰上祭。”今日俸钱过十万,与君营奠复营斋。早呢,早干什么去了。二哥对我的责备只“哼”一声,一下就挂了电话。我换了条白色的裙子,光脚穿了对草编的凉鞋,急急忙忙走了出去,和二哥在他家附近会合,他满脸官司,我上了车也不看我,一脚踩下油门冲上路,时速很快达到一百四十公里。难道他矢志和人家同生共死,还带只灯泡下去制造光明。我表示抗议:“你干吗,开这么快吓死人。”二哥死气沉沉的看我一眼,说:“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是?”他说的我背上一寒,汗毛一根根耸立,车开了不到半小时,已经到了银河公墓,陵园中虽然草木葳蕤,大天白日,四周那片异样的寂静却浓重如沥青,一层层盖上来访的生者。二哥女友的墓地在东北角上,比其他位置都更宽敞,布置雅洁,灵位前摆放了许多鲜活的花卉,显然是豪华单位,非工薪阶层可以企及,钱这种东西不但于活着固然不可或缺,于死着也至关重要。
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,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。
相邻推荐:惘然劫 她的世界没人懂 七言九墨 青梅煮酒话西汉:楚汉争霸 独宠柔情 鹄奔亭 穿成偏执大佬的宠妻 婴齐传 亭长小武 赌徒陈汤 简洁与三贱客 非人世界漫游指南 10号酒馆 青梅煮酒话西汉:文景之治 干校六记 心理咨询师 赤壁 楚墓 美容师 十号酒馆:判官